窗外有两棵树，一棵是高高的李子树，一棵是四根杈丫的腊梅。

从窗户望出去的目光，由于李子树和腊梅的个子高高，目光所能及的地方都是那稀稀落落的一丝丝缝隙，那些缝隙是李子树和腊梅的枝丫、树叶中间的光线缝制而成的，目光能看到什么呢？看到的都是些模模糊糊的碎片散落的东西。太阳洒下的阳光，天空落下的雨滴都看不清，那阳光碎成了一片一片，全都镶嵌在那树叶和杈丫之间留下的一个圆的、方的或者什么形状都不像的空间；那从天空掉下来的雨滴更是身轻无形，从那些树叶和杈丫留下的小小空间一闪而过，根本感受不到雨滴湿润大地的裂变，一掉在地上，躲到什么地方去呢？

阳光，怎么看也看不清楚它的形态？雨滴，一闪就不见身影，这都是两棵树的原因吗？

我的目光因为这两棵树而短而浅，窗外的很多好看的风景，肯定看不到。

可这两棵树的来历并不是那么简单，它们不是野蛮生长的，也不是随随便便长在我的窗户前面，故意遮掩我的目光。

我的窗户前是自己一家人独自使用的大露台，七十个平方米左右大小，窗户独自对着露台的一部分。准备搬进来的时候，一看这露台太大，喝茶、种竹占的都是两个边边角角，面积不大，中间留了这么一大块空地方，总得种点花花草草什么的？当时从整个露台的空间来考虑，没有注意窗户在露台的位置，粗略地用砖头砌了个花台，从郊区抬了不少黄泥巴黑泥土，栽上什么呢？想了好久，也不知道该栽什么？

回农村老家，一看到那普普通通的李子树、腊梅，它们生长在田边土角，没有故意地选择向着太阳、黑土肥沃的土壤，长得那么潇洒、自然，没有半点的矫揉造作，这样的植物适合我的大露台和我的性格。既想看见绿色的植物，又没有过多的精力去伺候它们，看来它们与我的想法一拍即合，就是它们俩了，到城里去与我为伴。

挪腊梅倒也不费吹灰之力，一是它小，二是腊梅树的根能挖多深算多深，不必要去强求深度，短根、断根也不影响它的成活率，砍几根枝丫，说是也能成活。李子树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，这棵李子树还不大，可根也不是那么浅，要想让它去城市生活得好好的，不能像挪腊梅那样随便挖点根就行，李子树的根要保证基本完整的挖出来，裹上一包泥土，尽快的运进城，再栽进那大露台的花台里。

这个时候的李子树、腊梅尚小，轻易地远离故土，有点舍不得，也没有像它们的大哥哥大姐姐一样被五花大绑送进去的。我其实也有些哀怨，这些李子树、腊梅的前辈都曾经是我童年的伙伴，进城好多年了，对故乡有点稀疏和淡漠，现在却要把它们弄到那个不一定适宜它们生长的地方，难道仅仅是为那一点点酸溜溜的乡愁？蓝狮登录

栽进花台的李子树、腊梅个子矮，我的目光所及的视野基本不受影响。想不到的是，有乡愁浇灌的两棵树居然长得如此如意。平常没有怎么注意，一不小心个子就往上窜得老高。

不知不觉之间，只有短短的两年，偶然间站在窗户一看，那李子树、腊梅已经从童年长成了少年，哦，不只是少年，起码长成了青年，步入了青春的快车道。李子树的叶子一片一片嫩嫩的绿绿的，枝丫向四方上下伸展，主杈枝向上攀登天空作为目的，努力地向上生长，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两年间就开始结果，开花都还没有注意，怎么就有了挂果的枝丫呢？一枝一叶都是情，那是乡愁的情，一枝一杈都结满了李子，一颗一颗是感恩的吗？那棵腊梅则不一样，从根部开始已经不是一根主杆，分叉成四根大小差不多的枝杆，从泥土向上长后，四根枝杆就开始分枝，叶片与腊梅的花香交织在一起，枝丫却很分散，跟李子树的杈丫交错在一起，还不好分清楚。

花台里的两棵树恍惚之间变成了一棵树，一棵比故乡来时高得多的树，它们紧紧地挨在一起，好像自觉地抱成一团，挡住了窗户的前方。

李子树的枝丫细长，叶片小，腊梅的枝丫稍微粗状一点，但细腻光滑一些，叶片大一些，两棵树本没有可比性，可长在一起就是两个从乡村来的兄弟，总要比一比。比果子吗？腊梅不结果，比花香吗？李子花不香，腊梅的花香飘房屋四周，比颜色吗？腊梅花开在绿叶丛中，红色的鲜艳亮丽，李子花是绿色中的点点雪花。

两棵树长高、结果、开了花，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，可是太高挡住了视线，楼上的住户都有点不满意，说是杈丫已经伸进了他家的窗户，又不好折断它，毕竟树的主人不一样，但是他偶尔捊一捊的动作也看得出来，他对这两棵树是有意见的。

是这两棵树长错了地方？从乡村来城市是十分不容易的，能够长成这样更不容易，顺顺利利的开了花、结了果，现在却成了障碍物，人们的眼中钉，那是必须要移动位置才行。

既然选择移开两棵树，想是给它们找一个出路，到什么地方去呢？问了好几个朋友，大多是摇摇头，想要的，没地方安置它们，有一个朋友说腊梅倒可以，李子树就算了。又耽误了个多月，两棵树到了必须处理的时候，不然季节一错过，移出去都是死。

没有选择的时候，就什么也不选。

朋友来挖那棵腊梅，我让他一并把李子树砍掉，整个花台就亮出来。他是带着工具来的，以为三下五除二就能够解决的。没有想到砍树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，几刀下去，树上只有几个印子，并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，树摇晃了几下子，又固执地站着，再用刀子使劲的砍树皮根，慢慢的树皮渐渐飞离树枝，一刀一刀下去，树的主杆皮开肉绽，没有了往日的威风，李子树开始左右前后的摇动，往什么地方倒呢？总不能向窗户的方向去，那砍树杆的方向发生了变化，在窗户的边使劲地多砍几下，砍得树的伤口愈深，往外倒的概率愈大。一直到朋友汗流夹背，李子树终于倒在了花台上。那腊梅就简单多了，根不根不是最重要的，四根枝丫分开装进袋子里。本来以为砍掉一棵树不那么复杂，想不到的是居然还搞得那么阵阵仗仗，费不尽的力，使完了劲，还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，那李子树的树桩没有清除，要把它从地里挖出来，彻底铲树除根。想想砍树杆都费了不少力气，树桩埋得深，且根系往四周延伸着自己的领地，把它从地里弄上来，也得先从树桩边上的泥巴掏起，一点一点地清虚，树桩慢慢地露了出来，但由于根系发达，四周还有一些大大小小、粗粗细细的根扎进泥巴，直到砍断那些四周大小不一的根，树桩的底盘才开始松动，一下一下就把那树桩抬出了花台的泥土上，露出了庐山真面目。蓝狮登录

树倒下，窗户外敞亮多了，可城市里我仅有的一点绿色也搬离了家园。

树桩被连根拔起，那窗户所及的目光愈来愈远，什么样的遮掩都没有了，不管是地上的，还是地下的。

这样的砍树，是正确的选择吗？如果不砍断它，我的眼睛又往什么地方看？我的绿色呢？又只能是一种乡愁，见与不见，都是我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