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爱神不在乎一男孩木讷得有点不大像话，结巴不说，你要是跟他讲个需要拐弯的笑话，他非得把那个弯儿捋直了才肯接受。连相貌都跟他的性格配合，瘦削得那么生硬。女孩大大咧咧，像个男孩子，眉毛又粗又黑，嗓门高亢有力，是个刚进厂的小娃娃。没事就逗她：“小高啊，给你介绍个对象呗！”她不但不腼腆，而且满屋子大叫：“咳！俺妈不让，就这条件还不让抓紧，你说急人不！”昨天晚上，看见他俩在外边遛弯儿，要不是说话声音亲密，真以为两个人在摔跤。女孩子撒娇是天性，可那动作幅度，跟散打差不多。男人的膀子被她吊着倾斜到60度左右，声音是夸张的幸福：“真的？哈哈哈！”今天早上看见小高，是一张得意洋洋的脸，好奇心立刻就起来了：“唷，看不出来啊，当时是怎么上手的？”小高不乐意了，牙都呲到我脸上了：“噢，你就这么瞧不起人，我就不能找对象吗？”“不是这意思，我就想知道是怎么开始的？送花啦？吃饭啦？还是眼神勾魂啦？”小高的嘴都快咧成瓢了：“哪像你们这些人恁么爱搞那些花架子，我平常喜欢胡乱说话，只有他肯往心里去，这就行了呗！”我猜这两个人都是初恋，没有情书，没有玫瑰，没有甜言蜜语，没有天地停止呼吸的心有灵犀，只是他肯听她说。二前天晚上我在同事家吃饭，同事这一阵子腰疼，只适合直挺挺地坐着。他的爱人很自然地把馒头递到他的手里，鸡蛋汤端到他的面前，饭菜更把跟前的食碟码得满满的。其实这个同事多少有点惧内，结婚二十多年，宽厚的胸膛更多是忍让和任劳任怨，里里外外的活儿几乎是一个人全包了。然而，当这棵大树需要休息的时候了，特别是在男人依恋女人的时候，看得出，女人不但不厌烦男人的行动不便，反而有些窃喜。这时候的她，一半是妻子，一半是母亲。爱已经积淀得很多，像陈年的酒，慢慢散发出醇厚的味道。五个月前，我无意中看朋友的短信，是他在外地的老婆发来的：“我在上厕所，想你了，你呢？”短信还没有回，想来肯定会腻歪得让人脸红。他们两个不是什么俊男美女，男人三十好几岁，才有勇气去追女孩子。女孩子抓住了他的弱点，可算是占尽上风。连同事都熟知女孩在生气时候的那句台词：“去，抱电线杆子去！”于是男人便去抱电线杆在，若是不让他松手，是绝不敢松开的。如今两个人已经结婚五年，小孩蹦蹦跳跳地就要上学了，女人开始把以前亏欠男人的柔情一点一点补偿回来。三三年前，经过惠州回家，看见车站东墙大大的留言牌上，写着这样一则留言：×军：你在哪里？我找不到你，给我回电话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！179546325×青字迹温婉、清秀，一看就知道出自女孩之手，简短的信息中，仿佛能看到那双含愁的眼睛，感受到柔情的期盼。不知道女孩留下这些言语的时候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，还是夜深人静之时，但我想，中间必然有极大的勇气，极浓的情意。不知道×军回电话了没有，这样痴痴地呼唤，恐怕连铁石心肠的人都要感动了。悠扬的音乐，醉人的红酒，固然是爱神喜欢的道具，肯到昆仑山盗取起死回生的灵芝，愿意抱柱而死的痴心，固然代表着爱神的力量，但藏在市井小巷中的矮凳，煨在炉灶上的米汤，简陋的留言板，同样是它喜爱的家园。原来，爱神什么都不在乎，就像太阳，只要你愿意，不论在哪个地方，总有办法沐浴到它的光辉。◎邂逅一那时候的我们还不到十岁吧，放学之后没有回家，而是去土崖边找酸枣。就在我们比较谁摘到的果实更好的时候，小刚指着西边的山头说：“嗨，你们看那边！火烧云！”是一大块火烧云，就在两山之间的连接处，抱得紧紧的一大团，恰好把整个山坳都填满了。通红通红的云朵，像在极力缠绕住什么东西，偏偏里的东西要拼命挣脱出来。于是边角不时被拱起、压回。然后那火焰越来越妖冶，越来越绚烂，绚烂到近乎透明。我们都屏息静气，紧张地期待斗争的结果，大气也不敢出。那时候，是最喜欢听故事的年龄，上了岁数的姥爷，经常讲故事到深夜，直到母亲喊一声，明天还上不上学？故事会才会落幕。姥爷不识字，讲的故事却从不重复，走背运的书生，遇鬼的邮差，艳遇的醉鬼，不知缘起的轮回。然而，都只是当作故事来听而已。直到那一刻才觉得，除了身边这个熟知的世界，也许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。少年时关于永恒的迷梦，大约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。二其实那时我已经二十几岁了，可还像个“春衫薄”的少年。洗过澡之后，去小店买牙膏。老板娘不在，有个年轻的姑娘在那里，丰腴高挑的身子，白净漂亮的面庞。听说追她的男人快够一个连了，她还没想好托付给谁。我告诉她要买的东西，她却在那里磨磨蹭蹭。这时候她妈妈来了，肯定是因为看到女儿的动作有些僵硬，然后警惕地看我一眼。大概老太太的眼神有点恶毒，大概是我做好人做得有些厌烦，就问小姑娘：“你咋不给我拿牙膏，光看我干什么！”老太太说：“你这妮子，干什么老看人家！”姑娘的脸立刻就红了，急忙分辩：“谁老看他了，谁老看他了！”黑白分明的眸子嗔我一眼，却又咬着嘴唇不肯多说话。以后再去小店买东西，老板娘或者便宜一点，或者多给一点，然后找借口聊上两句……在我苦行僧一样清苦的生活中，偶尔也泛一点浪花。三老李说，真是个美人！老李一向嘴唇薄得很，要是在平常，大家早就对他这句话进行发挥，怀疑他居心叵测、用心不良等等。在全是男人的办公室，那些话绝对不适合女人或者未成年人听。可是老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，没有一个人吱声，因为那个女人确实是个美人，让大家都不忍心说什么不好的话。孟子说，天下人评判美的标准虽然不同，但都知道子都很美，可见美又是相通的。她是设备制造厂的工代，不知道工厂为什么就舍得让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到这么艰苦的地方来。那天下午去考巴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，转眼间就阴云密布，等到了巴考镇，雨点已经落下来，等我买完水果，已经是大雨倾盆。印度的雨季，就是这么让人猝不及防。我被困在一个竹棚下等着雨势减小，这时候，一把伞飘到我的面前，原来她看到了我的窘迫，愿与我共用一把伞。雨大伞小，我的半边身子一会儿就湿了。她把伞和身子都向我这边靠了靠，然后我就感觉到她淡淡的呼吸，苗条而柔软的身子。我们快步走到印度人的超市屋檐下，周围全是避雨的印度女人。那些人先是嫉妒地看她一眼，然后继续叽哩哇啦地说听不懂的外国话。我觉得自己应该像个浪子一样，说几句风流倜傥的话，或者像绅士一样，表现得彬彬有礼。可是除了一句“你真漂亮”，竟想不起别的言语来。再看玻璃里面映出的蓬乱的头发，乱糟糟的胡茬子，更没有多说什么的勇气。我们这儿啊，男人太多，平常见了女人，只不过看一眼，再看一眼而已，都忘了如何跟人家交流了。金庸写的那些爱情故事缠绵悱恻，动人心弦。我猜他胸中定然藏着深沉的，没有得到满足的爱恋，又不肯随便放纵自己去流俗，于是，便在文字中酝酿出甘醇的美酒奉献给大家。而我呢，写出这段文字之后，希望有机会让她读一读，便心满意足了。四小时候，村边有一片天然形成的树林，里面有高大的乔木和矮小的灌木，以及匍匐而生的野草，还有栖息在里面的鸟儿和鸣叫的蛰虫。树下有一条草径，走到尽头，能看到一棵不大的杏树，杏树开花，杏树结子，杏子变黄，都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的节日。小时候，我喜欢躺在平房的房顶上看星空。即使是同一个晚上，月亮的形状也是在变化的，向圆更圆，向缺更缺，从容向人们昭告时间的流逝。天上的银河亮闪闪的，隔河的牛郎织女。前几天，年过不惑的我，在济南的南部山区。一天的工作结束了，我顺着钢梯爬到酒店的房顶。四壁青山，到处果树，在现代霓虹的辉映下，夜晚并不显得沉郁。我知道，那生出绿果的核桃，等人采摘的黄杏就在其间。静静听来，还有山谷间的泉水，越过石坎时跌宕激越的声音。我使劲仰头，看天上的北斗七星，然后寻找北极星。初夏的夜晚看不到银河，可我还记得银河的位置，照样去寻找牵牛织女。然后，像有什么东西在心间拨动，其间有天河之水倒流的岑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