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4年9月，光明里小学的李小萍同学从四年级升入五年级。

李小萍同学家境一般，长相一般，好在数学、语文成绩都很不错，当然，那时小学低年级还没有英语课一说。从三年级起，李小萍的作文好几次被班主任兼语文老师陈老师当范文在全班朗读，于是李小萍更加喜欢看课外书，以至于到四年级时就把自己看成个四眼小丫头。不过，总的来说，李小萍还算是个天真开心的小姑娘。

从四年级升到五年级，她的“厄运”却开始了。

班主任由和善温柔的陈老师，一下子换成了数学谭老师。

同样是四十多岁的女老师，谭老师眼睛看上去凶凶的，面孔看上去绷绷的，说起话来像开机关枪一样“突突突突”的。薄薄的身体里有使不完的教育同学们的劲儿。

谭老师上课喜欢在黑板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算式，还动不动就把同学抽上讲台，直接在黑板上解题。

李小萍的近视度数多半又加深了，看黑板上的字很费力。可是，爸爸妈妈忙着工作，没有太关心给她换新眼镜的事。李小萍也蛮懂事，觉得能给家里节约一点是一点。于是，数学课上，她常常不得不眯起眼睛，努力看黑板上蝌蚪一样的阿拉伯数字。

眯眼次数多了，谭老师很生气，后果很严重——

“李小萍！你做啥？上课时老是挤眉弄眼？！”

李小萍一下子被惊住，紧张地低着头，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只好一声不吭。

“老师说你呢，你怎么没有反应啊？这个小姑娘阴丝丝的，不知道脑子里老是想什么。”

此话让李小萍听了害怕，也很委屈，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。

“咦，说你什么啦，就哭。你不要影响我的课堂秩序！”

李小萍赶紧拿出手绢，擦掉眼泪，把哽咽压在嗓子眼，胸口一闷一闷地疼。可是她什么声音也不敢出。

虽然，眼镜终于换成新的了，但李小萍开始非常恐惧上数学课，数学成绩明显落后，动不动就被谭老师点名批评。爸爸妈妈发现她无精打采，知道谭老师没有陈老师喜欢她，但他们都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，“谭老师对你们要求严，也是为了你们好嘛。一定要听老师的话！”

有时候，李小萍半夜突然会哭醒。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黑暗中，睁着眼睛，这个十岁出头一点的小姑娘想，还不如“死掉”算了。“死掉”这个词，大人吵架时用到，她不甚明白兹事体大，只感觉到是种极致的情绪表达。

这一天，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修课。中午，大队辅导员李老师找到李小萍，让她利用自修课到大队部帮忙出宣传小报。

“你们谭老师那里，我会说一声的，不会花你很长时间的。”

大概半节课时间，李小萍就顺利完成了任务，带着很久没有的自豪笑容走进教室。

“站住，你干什么去了？这个时候才进教室，你头上出角啊？”谭老师面色铁青地站在讲台问道。蓝狮平台登录

“我……我……大队部李老师让我帮忙去出宣传报了。”

“是吗？我怎么不知道？大队部李老师让你帮忙，你是不是就觉得了不起啦？就用不着跟我说啦？”

“不是的，谭老师，李老师说她自己会和你说的……”

“是吗？我警告你，你不要胡说，挑拨老师之间关系。我看到你这个小姑娘阴阳怪气的样子就烦，去去去，你给我坐到自己位子上去。”

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，李小萍呆呆地坐回自己的位子，她拼命咬住嘴唇，不敢让自己哭出来。

总算有其他老师找，谭老师风风火火地走出教室。

李小萍再也控制不住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。

“哎哟，你怎么又哭了啦？你们小姑娘怎么眼泪这么多的啦？”这声音来自李小萍的同桌，小个子小眼睛的男同学傅炎。

傅炎好像只有爸爸，成绩也不好，但他总是一天到晚没心没肺的样子。虽然他嘴上模仿着谭老师的语气，可手里却偷偷地塞过来一串拷扁橄榄。

李小萍没有伸手去拿橄榄，只是小声说：“傅炎，我真的是个坏孩子吗？活着真没有意思，我想我还是死死掉算了。”

傅炎看了一眼李小萍。几秒钟后，他一本正经地说：“我知道呀，你跟我说过的，你准备去跳黄浦江的呀。我帮你想过了——你知道黄浦江离这里多远吗？要坐什么车才能到呢？你有钱坐车吗？”

经这一问，李小萍一下子愣住了。

“嘿嘿，我猜你身上没有钱的，一分钱也没有！那你准备走到黄浦江喽？你晓得怎么走吗？我帮你算过来——就算你认识路，你走到黄浦江边上起码几个小时，到时候你跳下去的力气也没有来。”

傅炎说完，情不自禁地为自己的聪明得意地笑了起来。

被他这么一说，李小萍觉得自己要跳黄浦江的事好像是蛮滑稽的，眼泪也就慢慢停了下来。

她用敬佩的眼光看着傅炎。傅炎更加得意，压低了嗓子，悄悄说：“我看你可怜，只告诉你一个人，你千万不好讲出去的噢！”

李小萍一下子把眼睛睁得老大，很认真地听着。

“我爸爸有个同事，和谭老师住在一幢楼里的。这个叔叔说，我们谭老师在家里也很结棍的，她儿子天天被她骂，楼上楼下都能听到。你想呀，她自己的小孩哎。”

李小萍放松了紧握着的拳头，很疑惑地问：“真的啊，可是谭老师为什么会这样啊？”

“这谁知道。反正我爸爸说，谭老师不太正常，她说什么随便她去说。所以呢，你不要瞎想八想。我就觉得你蛮好，从来没叫过我‘差生’。我们几个男生都觉得你蛮好，不像王晓雨她们动不动就向谭老师打我们小报告。”

“谢谢你，傅炎。我不会去跳黄浦江了。”李小萍迷迷糊糊，却终于还是想明白了：不是自己有问题，而是谭老师有问题吧。虽然在此之前，她一直认为老师一句顶一万句，如果老师说她是个坏孩子，那么她肯定不灵了，差不多是个坏孩子了吧。蓝狮平台登录

“嘻，谢什么呀，我们算朋友吧？你要是不嫌我，就把我当朋友。”傅炎看到李小萍被自己成功“挽救”，非常有成就感。

“好的，我们是朋友。”李小萍伸出手拿过那串拷扁橄榄，想了想，从书包里面摸出小小的一卷山楂，放在傅炎的手上。两个小朋友一道开心地笑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