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别雷达老师，从八宝山殡仪馆回家后，突然感觉无所适从。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，片刻飘起了小雪。我在电脑前呆坐了很久，才想起应该为他写点文字。

有人习惯把文坛称呼为“文学圈”，我觉得自己一直没进这个圈子。我没有拜过文学导师，没有被哪一个“小圈子”接纳，也很少参加文学的各种活动，如果说有文学导师，那就是我上军艺文学系时的几位老师了。

我跟雷达老师认识，是经过作家陈染介绍的。陈染为人低调，交朋友很谨慎，我算是她早期可以信赖的朋友之一。她给我介绍了三位文坛上非常著名的评论家，最先介绍的是李敬泽，那时候敬泽在《人民文学》当编辑部主任，我刚刚学习写小说，陈染让李敬泽帮我看看，记得敬泽很认真地对我的两篇小说提出具体意见。第二位评论家是陈晓明，那时候陈晓明刚从国外回来，陈染让他帮我指点一下小说。第三位就是雷达老师，当时陈染正在装修潘家园的新房子，让我帮他“长眼”，跟装修的民工打交道。房子装修结束的时候，陈染跟我说，楼上的雷达为了省事，完全模仿了她的装修风格。我很吃惊，想不到雷达老师也住这里，他是评论界的一杆旗帜，我早就读过她的评论。在陈染的引荐下，我认识了雷达老师，但并没有让他指点小说。

一晃五六年过去了，2000年的第二届鲁迅文学奖，我作为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作者意外获奖，去浙江绍兴颁奖时，雷达老师见到我，很高兴地向我祝贺，并且直言，他投了我一票。老作家邓友梅、人民文学的主编崔道怡、作协创联部的牛玉秋等老师，也都高兴地告诉我，他们投了我一票。崔道怡和雷达两位老师拉着我的手，说了好多话。再后来见到雷达老师，我就多了一份亲近，总要上前跟他打招呼。

之后，我参加首届鲁迅文学院“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”的学习，鲁院给我们学员提供了自选导师名单，名单中就有雷达老师，还有阎连科。按说，我应该选择连科做导师，跟我同去鲁院学习的部队作家还有李西岳、柳建伟、麦家和陶纯，我和李西岳、麦家，跟连科是军艺同班同学，柳建伟和陶纯是我们军艺下一届的同学。李西岳提出，我们几个人跟连科太熟悉了，就不要选连科做导师。为了不引起误会，我开车拉着李西岳、柳建伟、陶纯和麦家，专门去连科家里，表达了我们几个人的想法。就这样，我很自然地选择了雷达老师做导师。

选择雷达做导师的学员，还有福建的北北、天津的王松、湖北的刘继明、青海的风马。雷达老师非常认真阅读我们几个人的作品，第一次在鲁院小会议室跟我们见面时，对每个人的作品详细点评，尤其是对天津的王松，提出了很多要求。雷达老师看了王松的作品很吃惊，那时候王松每年在《收获》、《花城》等有影响的大刊上发表六七部中篇小说，雷达老师竟然对他不很熟悉。他严肃地告诉王松，慢慢写，少写几篇，拿出一两部有分量的东西。后来他专门给王松的中篇小说《红汞》写了评论，《红汞》跟我的《过滤的阳光》一起被评选为2002年中国小说排行榜10部中篇小说。蓝狮注册

尽管有这层关系，但我跟雷达老师往来并不频繁，也只是在一些文学活动场合偶尔见面。每次见面，他都热情地拉着我的手，把我介绍给身边的人，说向东是我的学生，样子很自豪。前些年，我由于身体原因，很少写作品，他每次见面都要督促我，并且对我为影视剧而写的一些小说，提出批评。就在去年的一次见面中，他还特意叮嘱我，要潜下心来，写一部超过《牟氏庄园》的作品，说有好作品拿给我看，我还不老，可以给你写点东西。

其实，我不喜欢请文学评论家给自己的作品写评论，即便有一些，也大都是出版社或杂志社召开我的作品研讨会，请评论家为我“壮胆”。我曾经跟评论家孟繁华、陈晓明住在一起，有一处房子距离张颐武、李敬泽也很近，但我极少麻烦他们给我写评论，总觉得自己的作品不够好，不值得评论家去浪费精力，还有一个原因，就是我读了评论家对我的评论，有些不敢动笔了。有一次，《文艺报》“鲁院专版”要推我的作品并配发评论，问我让谁写评论合适，我说让雷达老师写吧。报社告知雷达老师后，他上网查找关于我的资料，才发现我的作品评论很少，于是给我打电话，表示吃惊。

由于在作家出版社出版我的长篇小说《站起来说话》，我认识了雷达老师的儿子雷容，他是我这部长篇的责任编辑。雷容给我的感觉，跟雷达老师一样，很憨厚。一次我们俩吃饭，他跟我无意中聊到儿子小升初的苦恼，问我有没有熟人，让他儿子就读离家近的初中，那个初中在朝阳区很不错。小升初是北京孩子家长的一道坎，过去没有硬性规定，很大一部分靠人脉，竞争非常激烈，我只能答应试试。大概雷容把这件事告诉了雷达老师，当天晚上，雷达老师就给我打电话，详细介绍了自己孙子的学习情况。当时正是暑假期间，他亲自带着孙子在河北某地补习功课。听他的口气，非常焦虑又无奈，带着请求的声音说，向东，你帮帮忙，花钱我来出。当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，答应一定尽力。好在我来北京36年了，还有一些人脉，为他孙子办好了小升初的事情。

雷达老师退休后，我有两年的大年初一，都去家里看望他。我没想到他的书房那么小，到处堆满了书，几乎没有活动空间了。记得我当时说，你退休了，可以闲下来打乒乓球，好好休息一下。没想到他脸色一变，很认真地说，我可闲不下来，退休了事情更多。我突然觉得，雷达老师很在意这件事，似乎担心别人说他退下来无事可做。不久，他被兰州大学聘去做博导，还成立了什么学会什么研究中心，正如他说的，事情更多更忙了。有一次我见他，感觉他的脸色不好，问他最近怎么啦，怎么很憔悴。他又一沉脸说，没有啊，我很好，身体没事。蓝狮注册

我大致明白，雷达老师不喜欢别人说他的身体不好。事实上，他每年阅读大量的书，写那么多文字，还要出席很多活动，对身体真的是个损害，他早应该闲下来，看一点闲书，做一些对身体有意义的活动。

4月1日上午，我在电脑前写累了，随意上网浏览一下，一条新闻刺痛了我的眼睛，官方报道，雷达老师3月31日下午因心脏病突然去世。尽管是官方消息，我还是觉得不真实，立即给雷容打电话，得到证实后，禁不住泪流满面。心情慢慢平复后，我叹气说：雷达老师，你终于能够休息了。

滴水之恩，当涌泉相报。雷达老师，谢谢你曾经对我的关心和支持，我对你没有什么报答的，年年的清明节，我会为你焚香祈祷，愿你在天堂安息。

2018年4月4日